連載中 第三年，又遇到媒婆帶小丫頭來給李太太挑選，那時候玉芹已經是李小姐身邊的小丫鬟了，還和媒婆說了幾句話，媒婆誇玉芹比原先長的好了，嘆息吳氏沒福氣，玉芹那時候才知道，自己的娘已經在嫁給另一家的一年後，難產而死。所生下的兒子，也沒有活過三天。「都說那家風水不好，不但女人死了，兒子也死了。」媒婆當時還念叨了幾句，玉芹聽着媒婆的念叨，那時候沒有什麼感覺，這會兒卻真真切切地難過起來，不是沒有想過，也許在自己進府幾年之後，娘重新嫁的那戶人家發了財，把自己贖回去，於是自己就不用再服侍別人了，甚至也能做一做大小姐。可是現在，玉芹知道，從那時候開始，自己在這世上就再沒有真的疼愛自己的人了，父母雙亡，身邊所有的，不是主人就是差不多的丫鬟，只有努力，很努力地在這個府上往上走，從小丫鬟到大丫鬟，再跟着小姐出閣，命好了就被姑爺收房，再不然就去配個有前途的小廝，如此才能過的好。可是，方才對李太太說了那些話，玉芹只覺得自己心中的痛，痛的不能用言語來描述，痛的不能流淚。也就到了這刻，玉芹才明白李小姐為什麼昨夜突然想要尋死，那是覺得世上最疼愛她的人都不要她了，才會這樣難過，才會想要死去。玉芹伸手捂住心口，好讓自己不要叫出聲，甚至不能讓從身邊經過的人看出自己的異樣，要讓臉上露出笑，要讓自己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，要和別人點頭。「玉芹，你這丫頭，運氣倒好！」蘇婆子那冷冰冰的聲音又在玉芹耳邊響起，玉芹深深地吸了口氣，努力對她露出笑：「什麼叫我運氣好，蘇媽媽，我在太太跟前說的，句句都是實話！」「實話？」蘇婆子盯着玉芹，玉芹面上笑的很甜：「是啊，當然是實話，我怎麼敢在太太跟前撒謊。」「太太並沒信你。」蘇婆子的話並沒打擊到玉芹，玉芹微笑：「太太有沒有信我，我不敢去問太太，但是太太讓我出來了，那就夠了。」蘇婆子原本覺得玉枝難對付，可是聽了玉芹這話，知道玉芹也不好對付，眉皺了下就鬆開：「你說的是，我們都是服侍小姐的人，又何必起內訌？玉芹啊，我是很想跟着小姐出閣的。」這是威脅不成又來拉攏了？玉芹心中暗想，面上卻不動聲色看着蘇婆子：「您說。」「玉芹啊，那邊雖說是老親，可是畢竟不是我們府上，到時候你們跟過去，也是毫無根基的。」蘇婆子的話意思已經很明白了。「我們是服侍小姐的人，只要服侍小姐好就好！」玉芹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，蘇婆子的眉頭微微一皺就笑了：「我還真沒看出來你這個小姑娘，竟這樣有主見呢。」「這也是媽媽您教的好，媽媽您不是一直都說，我們做下人的，只要對主人忠心就好。」這是明白打蘇婆子的臉了，蘇婆子的眉毛皺的更緊，過了好一會兒才道：「好，好，但願你以後跟着嫁過去，得了姑爺的收房，那時候你還能說出這句話。」收房？又是這句話嗎？玉芹覺得心口有口鬱氣，怎麼都吐不出來，這世間所有的女子，只能照着一條路去走？再沒有別的路嗎？「即便不被姑爺收房，嫁了小廝，或者出外配人，都是不一樣的。」蘇婆子見玉芹不說話，又在一邊嘮叨，玉芹收起思緒，對蘇婆子勉強微笑：「是，媽媽的教誨，我會記住的。」「記住就好！」蘇婆子曉得什麼都問不出來了，只能惡狠狠地說了這麼一句扭身離開，玉芹也輕嘆一聲，不管如何，該做的也就是好好地，認真地服侍李小姐，至於以後，那就由它去。玉芹回到李小姐屋裡時候，蘇婆子已經早就回到李小姐身邊，正在那和李小姐說什麼，瞧見玉芹進來，蘇婆子也沒有停下說話，玉芹走到玉枝身邊，還沒開口，玉枝就已經輕聲道：「這會兒，更是拿了雞毛當令箭了，我瞧着，蘇媽媽就想跟着小姐出閣，到時候有的熱鬧瞧了。」蘇婆子方才和玉芹說的話，又浮現在玉芹耳邊，玉芹只淺淺一笑，正好聽到蘇婆子在對李小姐說話。蘇婆子說的是：「做下人的，自然是要極盡全力服侍主人，但做主人的呢，也要處事公正，若一味因着心中喜歡，自己喜歡的人做錯了事也不罰，自己不喜歡的人，出了力氣也不懲處，處事不公平，日子久了，難免就會引起紛爭。」「瞧瞧，這些話，是說給我們聽的呢。」玉枝十分不悅地說，玉芹淺淺一笑，還想再勸玉枝幾句，李小姐已經開口了：「媽媽這話，聽起來很有道理。」只是聽起來很有道理嗎？蘇婆子早已經在心中想了主意，要反駁幾句，就聽到李小姐繼續道：「這話呢，一味地求公平，反而就不公平了。若是犯了小錯，身邊近人，自然不用放在心上，至於打錯，蘇媽媽，近人犯了大錯，這錯的不是他們，是我。」蘇婆子頓時愣在那裡，李小姐繼續道：「下人服侍主人是該盡心儘力的，主人對下人，也該有識人之明，若主人沒有識人之明，讓不懂處置事情的人成為身邊近人，並且相信她，那不是主人錯了，還是誰錯了呢？」玉枝唇邊現出一抹笑，對玉芹輕聲道：「你看，我們小姐就是這樣聰明，蘇媽媽這一次啊，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。」玉芹沒有接玉枝的話，只是看向李小姐，李小姐還是坐在那裡，身姿服飾，和原先沒有任何不同，但玉芹卻覺得，李小姐像換了一個人，不再是嬌憨的閨中少女，而是要面對一切的成人。玉芹看着李小姐不語，玉枝倒奇怪起來，對玉芹輕聲道：「你看什麼呢，難道我們小姐不聰明嗎？」玉芹回神過來，對玉枝微笑：「是啊，小姐向來都是極聰明的。」玉芹說完這句話，就感到心像被什麼刺了一下，痛的那麼厲害，玉芹有些掩飾地轉過頭去，正好看到窗邊擱着的一瓶荷花，那荷花早上還在含苞，這會兒卻已開的很好，粉白的花瓣襯着金黃的花蕊，隱約還能看見花蕊之中露出的嫩綠色。「這花開的真好！」玉芹由衷地說了這麼一句，玉枝愣住，過了半天才對李小姐笑着道：「玉芹這丫頭，最近也不曉得怎麼了，我和她說小姐的事兒呢，她倒好，在那贊花開的好。」「花開的確實好。」李小姐站起身走到花瓶前面，細細觀賞了一番就輕嘆道：「只可惜，昨日尚且是花骨朵，今兒就開了，等到明日，那就花瓣落下，再也看不到這種景色了。」
